阿妈死的那天，阿爸和阿叔都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涕泗滂沱。阿婆却骂阿妈晦气，要死在屋里。她早打算好给阿爸和阿叔两兄弟找一个新的新娘。阿爸和阿叔却不舍得，因为阿妈太漂亮了，就像梅里雪山上的格桑花。而这样美的人，是他们共同的妻子，是他们孩子的阿妈。可我知道，阿妈死了，她终于解脱了。一、这是阿妈最后一次抱我。她的身上夹杂着淡淡的堪巴草香，还有细微难闻的血腥气。阿妈疯了三年，整整三年的时间，将她从一枝皎洁如月的格桑花变成人见喊打的女疯婆。而今夜，她穿上了从前的衣裳，用花盖住了徒生的白发，难得清醒地和我说话。她不再年轻，也不再美丽，一双明眸被恶魇日夜折磨得乌黑深陷，曾经灿若云霞的两颊最终流失老去，上下一张一合的唇干裂起层。她拉着我说起从前，说起她死去的一生。我只知道阿妈十七岁那年嫁给了阿爸和阿叔，和阿叔生下了江央阿姐后生下扎西阿姐，最后和阿爸生下了一对双生子，就是阿哥和我。她像一头被铁锁禁锢的牦牛，不情愿地生下一个又一个同样会被禁锢的孩子们。阿妈拉起我的手，唇角弯弯，回忆起她的一生……民国十二年，阿妈十四岁，遇见了一个入藏行商的男人，他给了阿妈一块儿朱古力，同她讲外面的世界……他说那里有灯火通明，霓虹闪烁，也有青石白瓦，曲径通幽。他说沈大成的条头糕是一流绝味，苏州河畔李婆馄饨人间难遇，要说女孩子们喜欢的，当属凯司令的栗子蛋糕，甜甜腻腻，最合心意。他说外面的世界，是通透明亮的。阿妈只乐呵呵问他：“你说的这样好，那为什么来我们这儿？”那人拿出一只怀表，摇摇摆摆晃荡：“行商咯，我不来你怎么会知道世界之大呢？”可阿妈的一生哪里由得自己做主，她注定离不开西藏。阿妈回到家里，外祖什么都没问，抄起身侧的棍子挥了过去。“没用的废物，整天里找不到人，早知道生下的是你就打死在你阿妈肚子里了。”阿妈的家境不差，甚至算得上挺好，与农奴们相比起来，可以说得上是天神的恩赐了。只是外祖盼了半辈子才求来一个孩子，没曾料想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