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,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,严格按照顾景琛的要求筹备着苏清的接风宴。
我亲自联系了城里最好的酒店主厨,敲定了菜单,每一道菜都曾是苏清在社交平台上点赞或提过的。我指挥佣人将别墅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,换上了苏清偏爱的淡雅风格的新窗帘和桌布。那套珍贵的青瓷餐具被取出来,反复擦拭,光可鉴人。空气里,也提前熏上了清冷的雪松香。
我做得尽善尽美,无可挑剔。每一个细节,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正主无可撼动的地位,以及我这个赝品深入骨髓的自觉。
顾景琛这几天格外忙碌,很少回家。即使回来,也多半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。我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,那种刻意的疏离,比直接的责骂更让人难堪。
偶尔,他会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,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符合他的使用标准。我知道,他在比较。比较我这个冒牌货,和即将归来的真品,还有几分相似。
心,像是在盐碱地里腌过,又涩又痛。但我不能表露分毫。这场偷来的美梦,到了该支付代价的时候。我只能挺直脊背,扮演好我最后的角色——一个识趣的、即将退场的替身。
周五傍晚,别墅灯火通明,衣香鬓影。
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,都是冲着顾景琛和苏清的面子。苏清出身书香世家,本身又是小有名气的钢琴家,当年和顾景琛是公认的金童玉女。她的归来,无疑是本市社交圈的一件大事。
我穿着一条月白色的及膝连衣裙,款式简单,但剪裁和面料都极好,是我往日里会穿的、模仿苏清清新风格的装扮。但今天,站在这流光溢彩的大厅里,我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,像个误入豪门盛宴的小丑。
宾客们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各种难以言喻的意味——好奇、探究、怜悯,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。这三年,顾景琛对我这个“空降”的女友宠爱有加,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。如今正主回归,我这个来历不明的替身,下场可想而知。
“林**今天这身,倒是素净。”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女人端着酒杯,笑着打量我,语气里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,“不过,比起苏**当年的风采,还是差了点味道。”
我认得她,是某个一直想攀上顾景琛的世家千金。我扯了扯嘴角,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、模仿苏清的温婉笑容:“苏**气质出众,我自然比不上。”
正说着,门口传来一阵骚动。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入口。
顾景琛走了进来,他身边,挽着他手臂的,正是苏清。
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流苏长裙,身姿婀娜,妆容精致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自信又优雅的微笑。三年海外生活,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,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。她和顾景琛站在一起,郎才女貌,般配得刺眼。
顾景琛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苏清身上,那种专注和温柔,是我三年都未曾得到过的。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,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。
我的心,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细细密密的疼。
苏清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,最后,落在了我脸上。她朝我走了过来,步态优雅,笑容无懈可击。
“小凝,”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,声音甜美,“好久不见,谢谢你这些年帮我照顾阿琛。你把他照顾得很好。”她的话语大方得体,俨然是正宫娘娘感谢宫女的标准范本。
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,如同聚光灯,烤得我无所遁形。
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,手指却冰凉:“应该的,你们……好久不见,一定有很多话要说。”
顾景琛站在苏清身边,自始至终,没有看我一眼。他的整个世界,仿佛都只剩下苏清一个人。
接风宴正式开始。觥筹交错,言笑晏晏。所有人都围着苏清和顾景琛,说着恭维和祝福的话。我被彻底边缘化,像个透明的局外人。
时机差不多了。我深吸一口气,端着那个我精心**了一下午的蛋糕,走了过去。蛋糕做得非常完美,白色的奶油裱花,鲜红的草莓,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。
“苏**,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,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,“欢迎回来。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,希望你喜欢。”
我将蛋糕递到苏清面前,脸上带着最诚挚(自以为)的笑容。这是我能想到的,最后一点卑微的讨好,或者说,是试探。试探顾景琛对我这个用了三年的“物品”,是否还残留一丝一毫的情分。
苏清看着蛋糕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欣喜:“小凝,你太客气了,真漂亮……”
然而,她的话还没说完。
顾景琛忽然伸手,一把打翻了我手中的蛋糕!
精致的蛋糕飞了出去,“啪”地一声,狠狠砸在了我的脸上!
瞬间,眼前一片黏腻的雪白,冰凉的奶油糊住了我的眼睛、鼻子,草莓的汁液顺着脸颊滑落,像血。世界,在我面前变成了一片模糊的、甜腻的、令人作呕的纯白。
整个大厅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窃窃私语和笑声,戛然而止。
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,像箭一样射在我身上,带着震惊、鄙夷,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然后,我听到了顾景琛冰冷刺骨的声音,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,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大厅里:
“赝品,也配用清清最喜欢的香水?”
奶油很甜,草莓的香气混合着“月光邂逅”的后调,形成一种怪异又屈辱的味道。脸颊被蛋糕盘边缘磕到的地方,**辣地疼。
但比疼痛更清晰的,是心脏被瞬间碾碎的窒息感。
三年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。我像个最虔诚的信徒,模仿着另一个女人的一颦一笑,活在她的影子里,贪婪地偷取着本不属于我的温暖。我骗了他,也差点骗了自己。
现在,梦醒了。审判以最残酷、最羞辱的方式降临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,能感觉到粘稠的奶油正慢吞吞地沿着我的发丝、下颌线往下滴落,落在月白色的裙子上,晕开一团团污渍。四周投来的目光,有惊愕,有怜悯,但更多是毫不掩饰的看戏的兴奋。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,和杯盏轻微碰撞的脆响。
在这极致的寂静和难堪中,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声音很轻,带着奶油堵塞鼻腔的嗡声,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,却显得异常清晰和诡异。
我慢慢地,慢慢地抬起没有被奶油完全糊住的那半边脸。视线透过黏腻的白色,精准地捕捉到了顾景琛。
他站在那里,眉头紧锁,眼神里的厌恶和冰冷尚未褪去,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因为我异常反应而产生的错愕。他大概以为我会哭,会崩溃,会狼狈地逃离——这才是赝品应有的反应。
苏清依偎在他身边,用手掩着嘴,眼睛瞪得大大的,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一闪而过的,分明是快意和胜利者的优越感。
我没有理会她。我的目光,像淬了冰的钉子,牢牢钉在顾景琛脸上。
然后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我伸出舌尖,慢慢地,极其缓慢地,舔掉了溅到嘴角的一抹混合着草莓果酱的奶油。
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,甚至……享受?
“顾景琛,”我开口了,声音因为奶油的阻碍有些含糊,却异常清晰地将每一个字砸在地上,“蛋糕的味道,不错。可惜了。”
我顿了顿,在顾景琛骤然变冷的脸色和全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,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、沾染着奶油的、堪称灿烂的笑容。
“不过,有件事,你说错了。”
我一字一顿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离得近的人听清:
“我用的香水,不是苏清最喜欢的‘月光邂逅’那款。”
我抬起手,用还算干净的手背,慢条斯理地擦掉糊住眼睛的奶油,让视线重新变得清晰,好将顾景琛和苏清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。
“是三年前,‘月光邂逅’**版推出前,调香师废弃的初版小样,名字叫……‘破碎月光’。”我轻轻笑着,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,“据说,是因为后调带着一股……永远无法圆满的苦涩和背叛的气息,不被市场看好。”
顾景琛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苏清脸上的血色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那抹强装出来的惊讶和无辜,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顾景琛的手臂。
我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,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:“还有,顾景琛,你那么怀念苏清救你时,穿的那条染血的白色连衣裙……”
我故意拖长了语调,欣赏着苏清瞬间煞白的脸,和顾景琛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。
“……难道你就从来没怀疑过,”我微微前倾身体,隔着空气,将声音压成只有我们三人能听清的耳语,却带着***万钧的力量,“那条裙子,为什么会那么合苏清的身?她那个时候,明明比我胖不少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苏清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,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,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恐的情绪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顾景琛的目光,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苏清之间来回扫视,最初的厌恶和冰冷被巨大的惊疑取代。他不是傻子,我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,足以打败他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。
“你***什么!”苏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尖利地打断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阿琛,她疯了!她在污蔑我!是因为你揭穿了她,她狗急跳墙!”
我直起身子,无所谓地耸耸肩,脸上还挂着甜腻的奶油,笑容却冰冷而残酷:“是不是污蔑,苏**心里最清楚。毕竟,那条裙子……”
我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扫过,然后重新看向顾景琛,语气轻飘飘的,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:
“……可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,因为买不起当季新品。后来,好像是不小心……借给某位急需一条‘完美’白裙子去参加重要场合的、我最好的闺蜜了?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们骤然剧变的脸色,也不理会身后瞬间炸开的、比刚才更加汹涌的议论浪潮。
我转过身,挺直了沾满奶油的脊背,踩着脚下粘腻的蛋糕残骸,一步一步,无比稳定地,朝着大厅门口走去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破碎的梦境和即将燃烧的旧日尘埃上。
身后,是顾景琛难以置信的追问,是苏清气急败坏的辩解,是满堂宾客彻底被点燃的八卦之魂。
而我,只是笑着,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最后一丝甜腻。
地狱?
不,这或许是我的新生。
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那条裙子的秘密,只是我埋下的第一颗炸弹。
走出那扇灯火辉煌、却如同冰窖的大门,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,吹散了脸上黏腻的奶油,也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别墅里的喧嚣、议论、顾景琛的惊怒、苏清的慌乱,都被隔绝在身后。但我知道,那只是表象。我投下的那颗石子,已经在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,激起了滔天巨浪。
我没有回头,径直走向车库角落里那辆最低调的代步车——一辆白色的奥迪A3,是顾景琛早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之一,价值不菲,但在他送我的所有东西里,算是“寒酸”的。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庆幸,自己还保留了这辆属于“林凝”自己的车。
坐进驾驶室,关上车门,世界瞬间安静下来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,和脸上尚未干涸的奶油散发出的甜腻气味,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。
我拿出湿巾,一点点擦拭着脸颊、头发、脖颈上的奶油。动作很慢,很仔细,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。镜子里的女人,狼狈不堪,月白色的裙子被染得一团糟,头发黏连在一起,眼神却异常明亮,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。
没有眼泪。一滴都没有。
屈辱吗?当然。当蛋糕砸在脸上的那一刻,当顾景琛冰冷的话语刺穿耳膜的那一刻,我恨不得当场死去。但当我舔掉嘴角的奶油,说出关于香水和裙子的秘密时,一种奇异的、掌控一切的感觉,取代了所有的难堪和绝望。
顾景琛,苏清。你们以为把我打入了地狱?殊不知,我或许从一开始,就站在地狱的门口,冷眼看着你们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狂欢。
现在,轮到我来撕开这谎言了。
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,而是拿出手机,开机。果然,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至,大部分来自顾景琛的助理和别墅的佣人,还有几个来自平时巴结我的所谓“朋友”,语气无不充满了试探和虚伪的关心。
我一条都没回。直接划到一个没有备注、但烂熟于心的号码,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发了出去:
【第一阶段完成。鱼已惊动。准备第二阶段资料。】
对方很快回复,只有一个字:
【收。】
放下手机,我深吸一口气,发动了引擎。车子平稳地滑出车库,驶离这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别墅区。后视镜里,那栋熟悉的建筑越来越远,最终消失在夜色中。
我知道,我再也回不去了。那个用谎言堆砌的“家”。
但我并不害怕。甚至,有一种久违的、属于林凝自己的轻松感。
这三年,我活得太累了。时时刻刻扮演着另一个人,揣摩他的喜好,迎合他的情绪,生怕行差踏错,失去这偷来的宠爱。现在,伪装被彻底撕碎,我反而解脱了。
接下来,该轮到他们,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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